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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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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九章

要說常安坊西直巷這個月最惹人非議的,莫過於巷底的鄭家退親一事。半個月前,連巷口的三歲孩童都知道,鄭家在蒸喜餅派喜糖,馬上要辦喜事了。鄭家那個貌若天仙的女兒要跟長安縣尉成親了。三姑六婆喜聞樂見,評頭論足,這真是一門好親啊,門當戶對,男才女貌。可一夜之間,不知為何,這門親事竟然退了。那樊縣尉擡著聘禮離開西直巷時,滿臉憔悴,失魂落魄的。那鄭家二姐自退婚之後就閉門不出。鄭家不知何時起,又添了一個丫鬟,那丫鬟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,裏外操持,伶牙利嘴,鄭家原來的老奴王婆子和小丫頭小鵲都得聽她的調停。

鄭好走進鄭殊屋內時,桂香正在幫她梳妝,滿口誇耀她的好顏色。自那日二姐不聽勸阻執意赴國公府飲宴,回來之後,這丫鬟便從長姐那來到了二姐身邊,隨後不知長姐使了什麽手段,樊家和母親竟都同意了退婚。

鄭殊從鏡子裏看到了倚在門邊的鄭好,她瞬間揚起一個志得意滿的笑容,聲音卻依然是柔柔糯糯的:“三妹站在那幹什麽,怎不進來?”

鄭好的眼神,就跟院裏的秋草一樣,覆著一層冷冷的霜,她面無表情地對著桂香說道:“你出去,我跟二姐有幾句話要說。”

桂香卻先看向鄭殊,見對方輕輕地點頭,才提步離去,走過鄭好身邊時,不忘警惕地看她兩眼。

鄭好冷笑地回視,對方忙把頭垂下,三兩步走出鄭好的視野。

鄭殊透過鏡子,將兩人的舉動盡收眼底,她也不回頭,只對著鏡中人勾唇一笑,道:“妹妹要跟我說什麽?”

鄭好深吸一口氣,道:“二姐,你現在回頭還來得及,國公府去不得。”

鄭殊這才轉過頭,看著她,道:“開弓沒有回頭箭,我是一定要進那府裏去的。”

鄭好搖頭一笑,道:“那你便好自為之吧。從今日起,我就要去霓裳閣幹活了,往後,不會再勸你了。”說完,轉身就走,鄭殊卻伸手抓住她的手腕,道:“你怎麽像一頭犟驢似的?我若嫁進國公府,自然會替你謀劃一門好親事,你何必去霓裳閣?”

鄭好嘲諷地勾著嘴角,道:“你只顧好你自己吧,日後莫要後悔。”

鄭殊聞言,手一松,也賭氣地說:“我自是不會後悔。”

鄭家姐妹一大早劍拔弩張,秦家兄妹卻在崔府後院“打”得熱火朝天。“哐當” 一聲,秦若瑜最後一只箭投入壺中,她這邊,無一只箭落在銅壺之外,秦懷瑾那邊卻是有三只跌落在地上,秦若瑜嘿嘿一笑,道:“哥哥,我又贏了,承讓承讓。那個青玉鎮紙,我就拿走了。”

秦懷瑾沒好氣地瞪她一眼,道:“有什麽好得意的?術業有專攻。”

秦若瑜笑道:“君子習六藝,可射箭你也比不過我。”

“敢不敢比術數?”

“不敢!”

“噗嗤”一聲笑,打斷了兄妹倆的鬥嘴,兩人齊齊轉頭去看,崔行遲緩步行來,臉上是溫潤如玉的笑,道:“阿瑜今日不是要去二姑母那做客嗎,怎還有閑情在此間玩投壺?懷瑾,你今日不是要去國子監嗎?走吧,我送你過去。”

崔行遲前腳剛把秦懷瑾帶走,紅渠跟綠芙兩個後腳就尋來了,綠芙一臉哀怨地說道:“姑娘,馬車已經備好了,夫人讓來催您,今天可別再把我落下了。”紅渠平靜地瞥她一眼。

秦若瑜心下好笑,挽了綠芙的手,邊走邊說:“上回不是說了嗎,我和紅渠又不是故意不帶你的,誰讓碧螺來傳話的時候你不在呢。”

“哎,我最喜歡看姑娘和紅渠揍人了,真可惜!”綠芙一臉遺憾地說著,忽然又想到了什麽,神色轉為憂郁,問道,“滿京城都在傳南平王府和魏國公府的親事,那位看著柔柔弱弱的徐二小姐真的要嫁給被你們教訓過的那人嗎?”

秦若瑜搖頭嘆道:“誰知道呢。要我說,魏國公府也太沒氣性了,就算是真要定親,也不能讓別人隨便議論自家姑娘啊。”

綠芙滿臉可惜地說道:“而且就算在我們涼州鄉下,種田種地的人家都知道不能把女兒嫁給輕浮好色、喜歡喝酒惹事的人,那位徐大夫人怎麽舍得!”

紅渠難得地附和一句:“不僅如此,那日我觀那人面相,鼻若鷹鉤,耳後見腮,狼行虎吻,那人必是個心胸狹窄、翻臉無情、睚眥必報之人。他若是對徐家姑娘見色起意,那情意逝去之時,他定會將對方棄如敝履,手段之陰毒,定會讓普通人難以招架。”

“睚眥必報……”綠芙喃喃地重覆這四個字,忽然大驚失色,猛地一抓秦若瑜的手臂,道:“那他會不會報覆姑娘啊?”

“憑他?呵!”綠芙一聲驚呼,不料卻惹來秦若瑜和紅渠同時發出兩聲蔑視,連那不屑一顧的神情都一模一樣。

“是我多慮了。”綠芙輕輕放開秦若瑜的手臂,吐吐舌頭。

馬車緩緩地駛出崔府,小崔氏母女不知,今日等著她們的還有另一出好戲。

魏國公府的棲風亭內,今日真是花團簇簇,彩袖翻飛,丫鬟們進進出出,端茶換盞,客人們衣帶蹁躚,談笑生風,徐母坐在上首,感覺這些時日以來的沈郁心情都被一掃而光。徐敏喝了一盞茶便坐不住了,嚷嚷著要帶秦若瑜去她的小書房。

徐母擡眼看向徐敏身側的徐玫,祖孫倆眼神皆是一閃,她呵呵笑道:“好,你們幾個丫頭自己去玩吧。”

盧蘭芝眼波一轉,嬌俏地笑道:“三丫頭,把你鄭家姐姐也帶上,姑娘家家的,她在這兒待著無趣。”

鄭殊略帶疑惑地看向盧蘭芝,卻只見對方溫和體貼地一笑,仿佛就是一個當家奶奶在思慮周到地在待客,那鄭殊本就不是個心機高明之人,是以也不做他想,她也正想尋機會跟國公府的姑娘們熟絡熟絡,免得日後進府孤立無援,聽了盧蘭芝的話,便笑著走到徐敏身旁。

徐敏滿心疑惑地看向盧蘭芝,不是說好今日向表姐求助嗎,怎麽還要帶個外人?

流霜走到她的身邊,不著痕跡地掐了一下徐敏,笑道:“奶奶吩咐我去伺候幾位姑娘,姑娘們,走吧。”

徐敏只好按下心中疑惑,上前去挽住秦若瑜,說笑著走了,謝蓁亦攜著徐玫的手,跟在後面,鄭殊緊隨其後,流霜跟在她的身旁。紅渠習武之人,早看出這幾人間的眼神貓膩,只是皺皺眉,不說話,跟綠芙不遠不近地跟著。

鄭氏心頭湧上一股不祥之兆,她拼命給鄭殊打眼色,奈何鄭殊不理。再要去望時,眼前卻對上盧蘭芝的笑臉,盧蘭芝輕輕笑道:“鄭大奶奶安心,小姑娘家家的,待在一處才有趣,我瞧著鄭二姑娘性情柔順,不會拌嘴的,況且,流霜還跟著呢。”

正是流霜跟著才不放心呢!鄭氏心裏這般想,臉上卻是立即堆出一個笑,目露關切地問道:“前些日子看你氣色不好,今日一見可真是好多了。”

盧蘭芝還未答話,博望侯夫人卻是煞有介事地點頭,道:“蘭兒的氣色,確實比上回要好。你哥哥過兩日就要回京了,你這般,他見了才能放心。”

“哥哥要回來了?”盧蘭芝一臉驚喜。

徐母笑得一臉和煦,道:“屆時可得請侯爺跟侯夫人過府一敘,還望侯夫人賞光。”

韓氏也是笑得一臉燦爛,道:“老太太盛情,自是要來的。”

趙氏聽了只覺牙酸,她把頭轉開,卻又對上在親熱說話的崔氏姐妹,忽然,她覺得腦中靈光乍現,要提個話頭讓她們都羨慕羨慕自己,便咯咯笑著開口道:“侯爺跟侯夫人可一定要來,過些時日,可不就剛好趕上南平王府來咱們府上下聘嘛!”說完,笑得一臉得意,拿眼一一掃過眾人。

徐母一瞬變了臉色,眼神冷冷地射向她,暗含警告。

韓氏震驚地微張著嘴,難以置信地與盧蘭芝對視一眼,對方微微一笑,低頭去吹茶盞上的浮沫。

小崔氏則是一臉不可思議地看向崔氏,眼神中透著疑問:你這個大嫂還真的這麽蠢啊?

崔氏沖她微微點頭,那意思則是:沒錯,她就是這麽蠢。

鄭氏是靠趙氏吃飯的人,只能低頭喝茶裝傻。

趙氏今日不知哪根筋搭錯,也許是覺得自己馬上要有一個王爺王妃的親家,可以挑釁徐母的權威了,她竟不顧徐母的眼神,繼續看向崔氏姐妹,對著小崔氏笑問道:“秦姑娘也到了議親的年紀,不知秦夫人可有中意的人選?這京城的世家子弟,哪些好哪些不好,我都一清二楚,可以為秦夫人參詳一二。”

小崔氏淡淡一笑,道:“不必了,不勞國公夫人費心。”

趙氏吃了一癟,臉上掛不住,還欲再說。

韓氏忽然款款起身,笑著說道:“蘭兒,今日不是邀我們來逛園子的嗎?”

徐母忙笑道:“正是,我們這園子雖比不上侯府跟尚書府,但也有一二可取之處。蘭丫頭,還不帶著你嫂嫂和嬸嬸們去逛逛。我年紀大了,在這歇歇腳,你們且慢慢逛,你婆婆在這陪著我就行。”

盧蘭芝笑著應下,引著韓氏往外走,那韓氏又去讓小崔氏,小崔氏便也笑著起身,跟崔氏挽著手,四人有說有笑地走了,身後跟著一眾丫鬟婆子,棲風亭一下便空了,那鄭氏此時不知是走還是留,尷尬地站在原處,徐母看她一眼,輕飄飄地說:“敞哥兒媳婦,你怎不跟蘭丫頭她們一塊逛去?去吧,我老婆子這不用你伺候。”

那鄭氏忙夾著尾巴走了。

亭內一時只剩徐母和趙氏,及兩人的貼身丫鬟,趙氏此時才覺冷汗涔涔。徐母手裏的茶盞“嘭”地一聲砸在石桌上,厲聲問道:“你很得意是不是?我相中你娘家侄子,不如你的願,如今南平王府上門提親了,如了你的願又下了我的臉,便得意起來了是嗎?當著我的面也敢張狂了是嗎?”

趙氏白著臉,搖頭道:“兒媳並無此意。兒媳只是心中高興。”

徐母怒喝道:“你也不照照鏡子,就算是南平王妃在這,她也不敢去做秦家的主,你倒是好,張口閉口要給秦家說親,你真當你多大的臉?”

趙氏唬得一下站了起來。

徐母看了站在她身後的如意一眼,如意忙後退幾步,讓出徐母身後的位置,徐母悠悠地說道:“這棲風亭哪哪都好,就是坐著不舒服,如意啊,使人去搬一張軟榻過來,我在這瞇瞪一會”。

如意忙說:“早備下了,在旁邊的水榭放著呢。”說完就走出亭外吩咐婆子,不過片刻,幾個強壯的仆婦便擡了一張軟榻在徐母身後放下,徐母看向趙氏,趙氏忙上前扶住徐母的手,服侍她在榻上躺下,徐母半闔著眼睛,又道:“如意啊,你和翡翠下去歇歇吧,有你們大太太在這替你們。”丫鬟們忙遞過一張腳踏,那趙氏在腳踏上坐了,紅著臉給徐母捶起腿來。徐母閉著眼睛,不言語。

再說徐敏幾人去了文信閣,幾個姑娘先是一陣喝茶閑聊,那鄭殊也幾次三番地插嘴說話,無奈,除了秦若瑜,另外三人心裏都藏著事,見鄭殊在此,說話不得勁,是以鄭殊每次說完話,其他幾人都顯得興致缺缺。

那鄭殊待了一會,自己覺得尷尬,看向流霜道:“這位姐姐,附近可有更衣之處?”

流霜忙笑道:“我帶姑娘去吧。”

徐敏見流霜引著鄭殊走了,忙吩咐碧螺去門口守著,不許放人進來。

秦若瑜慵懶地往椅子上一靠,打趣道:“怎的?你們幾個把我誑來這,要密謀什麽大事?”

徐敏鄭重地掩上門,看向徐玫,徐玫鼓足勇氣,走到秦若瑜身前,盈盈一拜,秦若瑜忙去扶她,問道:“這是何意?”話是對著徐玫說的,眼睛卻分別看向徐敏和謝蓁。徐敏咬著唇,謝蓁緊緊絞著手帕,手上扶著的徐玫忽然一字一頓地說:“請瑜姐姐救我!”

秦若瑜審視地看向她,開口問道:“是南平王府的婚事嗎?”

徐玫猛地擡頭,眼裏噙著淚,道:“我不願嫁他,為今之計,只有進宮參選女官才能擺脫這門婚事。可家父家母必然不願意為我舉薦,二叔和三叔又不能違背孝悌之道,我想求……”

“你想讓秦家舉薦你?”秦若瑜已經補上了她的話。

此言一出,她身後的綠芙和紅渠反應各不相同,綠芙是一臉同情兼恍然大悟,紅渠則是輕輕一挑眉,所料不差,果然有事。

徐敏一臉緊張地看向秦若瑜,道:“表姐,為難嗎?我們幾個想了好久,南平王府把事情鬧得這麽大,能幫忙舉薦的人家,只能想到姨父了。”

秦若瑜先是淡淡地瞥她一眼,然後才又看向徐玫,凝眉問道:“你想清楚了?女官說的好聽是女官,可若是混得不好,在宮裏的日子跟宮女也沒什麽兩樣,跟國公府錦衣玉食的生活可是有天壤之別,你當真想走這條路?”

徐玫眼神堅定地回視她,道:“我想清楚了,便是死在宮裏,也強過爛在南平王府的後宅。我若有命,也許他日還能在史書上掙上只言片語,強過落在一宗泥潭裏。”

秦若瑜一言不發地看著她,閣中幾人俱是屏息凝神,似是過了好久,又似只是轉瞬,秦若瑜忽然讚賞一笑,道:“我喜歡自強的女孩子,我幫你!”

徐玫剎時笑著流出淚來,徐敏已經歡呼一聲,跑去抱住秦若瑜,道:“表姐,你最好了!”

秦若瑜嗔道:“是啊,我最好了,所以你才把我當棋子,算在你的棋局裏。我說剛才怎麽對著人家鄭姑娘,鼻子不是鼻子,眼睛不是眼睛的,原來是有事等著我呢。”

“嘿嘿嘿……”徐敏紅著臉去搖她的手臂。

文信閣內,一片歡聲笑語。

流霜引著鄭殊走走繞繞,才來到一處僻靜所在,這是一個小巧的院子,院子中間一株古杏開得正盛,流霜指著一處角落,道:“姑娘推開門進去便是,我在外面等著姑娘。”

鄭殊道謝完,自去方便不提。約莫過了一刻鐘,她才收拾妥當,婷婷裊裊地走出來,見那古杏開得實在好看,情不自禁地立在樹下,仰頭去看,忽然身後出來一聲——

“好妹妹,你怎在這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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